那我,祝你旅途愉快
从广西进入贵州后不久,喇叭就不响了。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它就坏了,经过一个充满减速带的长下坡时,我把手指放在摁键上,手指有节奏的跟随车身抖动按着喇叭。可当我把手指移开后,喇叭仍在叫着,然后嘟——再没了声响。
作为喇叭狂魔,我不得不去找地方修理它。
第一个机车店里没有人,等我把店里的车都试了一遍,老板才回来。 他说,你的车太小众了,没有配件,自己去网上买或许更快一点。 我告诉他自己在四处游荡,不好收货。其实我是不知道如何度过几天没有喇叭的时间,希望能够当天修好上路。
“旅游吗?你这车太小了嘛,至少要250排量的,换一个吧,本田190,铃木250。”,他抬头看了眼墙上挂着的巨幅长途摩旅纪念图,回头指了指门口停着的一排车。二手车应该是他的主要业务。 附和了几句我便离开了,他店里的车外观酷炫,动力强劲,确实很好,可是我仍然喜欢我的摩托。
第二家是纯正的修理铺,充满油污的店里,老板娘躲在阴影中抱着娃吹电扇,此时还不到10点。
“册亨和望谟一样的都是河谷,我们至少还有风,册亨风都没有”,山顶看日落乘凉的老哥这样反驳“望谟是贵州最热的地方”的传闻,他没有告诉我的是,望谟的风也都是热的。
老板在门口修着一辆电动车。吃了碗粉,太阳已经变得毒辣,我把车推进店。老板起身站在车头,左手打了火,右手摁了下软耙耙没有回弹的开关,然后侧头低眼瞄了下喇叭。
“烧了,你这喇叭电流太大开关烧掉了”
“可以修吗?”
“修不了,直接换总成吧。”
“你抱高点嘛,吹都吹不到”,老板回头把墙上的电扇按低了一点。
为什么要换总成呢?我想,只是喇叭开关坏了,其他开关功能仍是正常的。一颗牙齿坏掉需要换掉一整口的牙吗?我没有问,至少他没有让我换一辆车。
扶着车的我愣了一会儿,接受了后面旅途中用不了喇叭的事实。
白马带著她一步步的回到中原。白马已经老了,只能慢慢的走,但终是能回到中原的。江南有杨柳、桃花,有燕子、金鱼……汉人中,有的是英俊勇武的少年,倜傥潇洒的少年……但这个美丽的姑娘就像古高昌国人那样固执:那都是很好很好的,可是我偏不喜欢。
没了喇叭,过弯更加麻烦了,国道552,平塘出来往荔波方向,先是上了山,沿着山不少盲弯,我只能尽量慢,尽量靠边。好在很快出现了一个开路先锋,一辆咖啡色的贵J五菱宏光。因为爬坡速度相近,我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跟着他过弯,有他在前面,对向借道超车的车辆也不可能直直的冲过来了。
下了山,路况突然变得好了起来,笔直的分离车道,宏光快了起来,我也提速跟了上去。十多公里后, 他的左转向灯不停地闪,可车却靠右停了下来。里程表又增加了40公里,1点多,进入了独山县,太热了,我需要休息一下,便也随着停了车。
“你的车灯坏了,”我摆手拒绝了他的香烟。
“嗯,坏了很久了。”
“哪门不修呢?”
“不好修,也没得时间。”
或许修车店的师傅也让他换一套总成。
“你要去小七孔吗?”
我说是。
“不好玩,全是人。”
册亨县寨子里一个女人推荐我去小七孔。其实那个寨子也挺漂亮的,嫁到寨子的她却说没啥好看的,让我去荔波玩。人们总是这样,对故乡有颇多苛求。我想,一个从37岁开始带孙子的女人没有必要骗我。
我不知道他是怎样知道我要去小七孔,或许在他看来往荔波的外地车都是奔着小七孔去的。他是对的,到小七孔的时候已经是下午4点了,进入景区的队伍仍是排着长龙。而里面除了绿宝石般的湖水河水,景色似乎与一路上经过的山河并无二致。
出了景区,天已经黑了下来,毫不意外的景区旁的镇子也十分嘈杂,餐馆拉客声、广告声、汽车鸣笛声交织在一起,搅得我分不清导航的指引。路边一个大哥把我叫住,问我去哪,要给我指路,我说了地点。
“不好找,没有招牌,看见那个红色的旅馆招牌旁,二楼。”。
跟他确认了是前面100米左右的一个红色旅馆招牌后,害怕被拉进店里吃饭,便急忙发动了车。
“125吗?”
“150,要试一试吗?”,看他没有拉我吃饭的意思,反而对车挺有兴趣,我又把侧撑放下,下了车。
“不了,我也想骑车,矮了点,没找到合适的,”他笑了笑,摸了摸油门手把。
这一路上有不少人打听我这破摩托的情况,多大排量,多少钱,而且毫无例外是中年男人,仿佛只有面对这样一辆迷你版的农用车时,他们才有勇气去畅想那些没有做过的事情。
第二天进荔波的车在公路上排了两三公里,正当我独自享受车道时,一辆宏光渐渐跟了上来,我打灯靠边让行,发现是昨天那辆。 超了车,他嘀嘀两声。 大拇指空空地摁了两下,我才想起开关坏了,只好拧了两把油门回应。
“你后面去哪里?”
“凯里,荡麦”
“是哪里?”
“凯里的一个村子,我也不晓得。”
“啥子村子,古寨吗?”
“不是,拍过电影,路边野餐”
“电影晓不得,野餐我晓得。”
晚上在都江镇计划第二天的行程时我才发现,荡麦在地图上根本搜不到。AI说,荡麦是电影虚构的地名,源自苗语,意为不存在的地方。其实我并没有计划路线,整个旅途只是设置了几个必经点。所以离开荔波我并没有往凯里去,而是往三都向榕江方向骑,那边有个水族的寨子——怎雷村,我喜欢去这些村子。
进了321国道,路况变得十分糟糕,破碎的施工路段几乎把我的车抖散架。各种工程车辆卷起的灰尘可以说是铺天盖地,正值烈日,我几乎没得选,只能吃着灰往前开,停下来没有风,更是煎熬,何况一边是山崖一边是江流,根本没有休息的地方。
持续30公里之后,终于到了都江镇上,已经接近两点。在小饭馆洗手间,看着镜子里的自己,满身的灰尘,两只手被太阳晒得黢黑,仿佛在逃难。
我突然想起了“活动扳”。看见我这一身,他肯定会说,
“诶,今天有干活的样子了”。
吃过一碗粉,骑车上了山,进村的山道垮了,应该是前段时间的大雨导致的,广西贵州一路上都这样,我已经习惯了,停了一会儿,挖机让开了路我便进了村。
哈尼房东喝酒的时候告诉我,那些高山上的瑶族寨子家家户户都养着几条狗,外人轻易不敢进寨子。这寨子有些过于安静了,甚至没有见一条狗。我正这样想着,前方台阶左侧传出呼噜声,是狗吗?没有动静,或许是猪吧,这种干栏式建筑,底部大多养着牲畜。就在出神之际,一条黄狗蹦到我的面前,行礼一般趴低了身子,摇着尾巴,害怕被咬,我连忙举起右手的饮料瓶,向着狗,身体往右前方台阶上移动。它也往右堵住我的去路,我小心地用饮料瓶抵住狗头,它却仿佛跟我玩一般地躲开了瓶子蹭我的右腿,眼神还略显谄媚,这下我彻底不知道怎么办了,呆在原地。
“你别怕,只管走,它不会咬人的”,我抬头,二楼阳台站着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。
“这狗,这样子,好像在…对我撒娇?”,上了台阶,看着地上翻着肚皮滚来滚去的黄狗,快20年没有养过狗的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此情此景。
“是呢,也是奇怪,从没见它这样过,对自己家人都没有” 。
向女孩问了问路,得知其实寨子有由上中下三个小寨组成,而不是网上说的上下两个,我便顺着田边小路去了中寨,黄狗也没有跟来。若是真如女孩所说,这狗为何偏偏对一个陌生人这样呢?真有轮回转世?
中午吃饭的饭馆里,修路工人告诉我,往榕江的国道也在施工,有10多公里,看见我痛苦地表示不愿意再走这样的道路,他告诉我可以走乡道往羊福方向,翻过山便到雷山地界,之后去雷山县城或者凯里都很方便,路况都很好,听到这我立马放弃了去榕江的想法。
进了雷山县,道路果然开阔,一路上没有车辆,即使是“乡村旅游1号公路”也是如此,独自享受江风山景的我心情大好。如此一路到了凯里。 AI还告诉我,电影中荡麦的取景地其实叫平良村,过了大风洞,就到了平良村。
进了村,吸引眼球的是破旧的砖房上贴着的红纸黑笔的手写揽客广告——路边野餐友情出演演员电影路线讲解,66元/次。 其实我早忘了电影的内容,只是记得凯里,记得一个叫荡麦的村子,仅此而已,所以我并不怎么想要请讲解,打算吃了午饭,自己逛一逛就离开。
村头的小卖部,挂着炒饭的招牌,我便停车让老板炒个饭。老板告诉我刚吃完饭,不嫌弃的话,吃酸汤菜再热个当地的豆干给我,照样收10块钱。看着老板的身影我表示同意。老板是电影里的演员之一,撑船的龙叔。后来他的孙女告诉我,龙叔根本不会炒饭,每次有人吃饭,都是她来炒,龙叔甚至让客人自己动手炒。
一边吃着饭,一边聊了会儿当时拍电影的事情,龙叔问我是否要讲解,如果要就去叫他孙女,犹豫了一下,我答应了下来,有人陪着逛一下,聊聊天也是好的。饭吃完,龙叔上楼两次后,她孙女才下了楼,炎日下,出门是一件折磨人的事情。
我说你别叫我叔叔,她又变口叫哥哥。骑车去村子另一头。她开始介绍,长镜头就是从这洋洋坐车的地方开始…。
“当时我家房子还没有修好呢”
“那会你才4、5岁吧?”,我算了算她的年纪。
“对啊,我小时候一直不理解,为什么每天都有人顶着桶在门口拍照”
“哈哈哈哈,现在呢?”
“现在有些理解了”
其实我倒不是很理解这种打卡的行为,虽然最后回去的时候,在龙叔的指引下还是拿桶拍了打卡照。
“这里是黄毛打台球的地方。”
“这里是电影里的理发店,其实以前不是理发店,对,看海豚。”
“这是唱小茉莉的地方。”
“这里就是过河的地方,这个桥上有洋洋回头的镜头。”
她说话的语气略微有些急促,脚步也很快,带着我很快把电影镜头里出现过的地方逛了一遍。
相较于电影,我对她更感兴趣,一路上没有主动提电影内容,问村子和她的生活。 “平良以前叫荡麦,后来改名了”,我告诉她自己在地图上找不到荡麦。 她说自己很早就去了凯里,只是放暑假被要求回来帮爷爷做事——讲解。 讲解结束后,她问我是否会觉得不值,村子就是普通的村子,有人拍过电影带了点名气。我说不会,有人陪着聊天挺好的,况且景色也挺好,这江景可以说是小七孔平替了。她又问我要不要去小时候的秘密基地玩——水电站。
“过不去了,本来可以扶着栏杆过去,水太大了”,因为涨水的缘故,水坝放水,淹没了电站下方过去的通道。
“那条路可以过去吧”,我指着峭壁旁一条小道,
“天才,你真的是天才”,往小道可以直接到水电站的上方,她很激动,拿着手机拍来拍去,整个人充满了活力,不论是精神还是身体。
返程,回电站的路,半人高的阶梯,她几乎是蹦上去的,而我带着护膝则是手脚并用。
“你猜我800米跑了多久?”,她说自己参加校运会,打破了学校记录。
离开平良村,在国道的岔路,我停车看导航,往左到麻江县,往右是福泉市。正好她发来消息,是一张运动会成绩的截图,上面她的成绩上标注着破纪录。
“我在路口想去麻江还是福泉?”
“福泉哦。”
“说个理由。”
“因为我听过很多次麻江,但是没有听过福泉,而且你开始就想去福泉。”
于是我往福泉骑去。
沒有了音樂就退化耳朵
沒有了戒律就减掉烛火
像回到誤解照相術的年代
你攝取我的靈魂
沒有了剃刀就封鎖語言
沒有了心臟卻活了九年
在福泉,我告诉朋友就要去贵阳了,福泉到贵阳160公里,加起来正好2000公里。做决定的时候需要一些支持或是理由,2000这个数字就是那个理由。
不再是翻山越岭,沥青路略微起伏的在村里延伸,导航不停地播报着前方的路线,
“前方800米右转”
“前方500米右转”
“前方200米右转”
可车却一直向左奔去。
阳光穿过小山丘上树林一闪一闪地照着眼睛,我感到一丝疲倦,打开头盔镜片,经过稻田时风带着凉意一阵阵地袭来,仿佛那个都江镇的孩子说话一般,一字一顿。
“一共多少?”我转身拿了一瓶冰红茶。
“9块,你是在旅行吗?”,饭馆里干活的小孩站在玻璃柜前,把收款码立牌推向我。
“算是吧,四处逛逛”,我低头扫码付了款。
“那我,祝你旅途愉快”。